人物｜作家周晓枫，是盛开在童话草原里的一树“繁花”

北京作家周晓枫，曾经做过导演张艺谋的文学策划，参与过《山楂树之恋》《金陵十三钗》《归来》《一秒钟》等电影。后来，她为了专注创作，毅然选择离开，就像曾经决绝放弃做《人民文学》和《十月》杂志的编辑一样，改换门庭当起了职业作家。

在许多场合，生性开朗，言语幽默的周晓枫，不是很乐于提及与电影交织的时光，她不想靠蹭热度来张扬自己。

“与文学大家面对面”现场

元月11日下午和晚上，风尘仆仆来到南京的周晓枫，先后出现在西善桥初见知旅共同体书店、雨花台中学岱山校区，做客“在世界文学之都与文学大家面对面”（以下称“与文学大家面对面”）第二十三回、“文学大家进校园”活动。

周晓枫一头短发，衬托出干练的形象，一件枣红色外套，挡住了冬日的寒意。

下午进会场前，她大口地喝着咖啡，说是一路上太赶，得“压压惊”，继而又笑着自嘲“社恐症”，喝了咖啡方能镇定自若，没它不成。说这话时，她的脸上掠过一丝俏皮的神情，是“特别飒”的那种当代知识女性。

周晓枫系北京老舍文学院专业作家，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代表作有散文集《斑纹——兽皮上的地图》《收藏——时光的魔法书》《你的身体是个仙境》《聋天使》《巨鲸歌唱》《有如候鸟》《幻兽之吻》等，曾获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钟山文学奖、花地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等奖项。出版童话《小翅膀》《小门牙》《星鱼》《你的好心看起来像个坏主意》等，绘本《没什么大不了》故事系列，曾获中国好书、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桂冠童书、中国童书榜年度童书等奖项。

嘉宾与读者留影

从作品上看，周晓枫写散文，近几年成为儿童文学作家，但她的作品，成人读者也看得津津乐道，并非儿童专属，这与优秀的动画片受众广泛如出一辙。

“与文学大家面对面”由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李徽昭任学术主持，对谈主题为“我们眼中的‘它们’——散文《巨鲸歌唱》《有如候鸟》《幻兽之吻》三部曲分享会”。活动由南京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指导，南京市雨花台区西善桥街道办事处、西善桥街道新时代文明实践所主办，西善桥街道影视文旅中心、南京止一堂文化旅游发展有限公司、南京•初见知旅共同体承办。

拓展了散文写作的边界

周晓枫被文学评论家誉为“散文家中的散文家”。

理由很简单，她获得国内散文奖项“大满贯”，李敬泽说她的文字“是最好的书面语，自带魔性”，毕飞宇说“她是迷人的”，批评家张莉称道她“每个句子都闪闪发光”，网上“周晓枫名言名句”更是清晰可见。

而这一切，基于她的文字自成一体，充满灵性。

比如她的高考作文得了满分，入选当年《全国高考作文选》；又如作品《斑纹》，曾入选中学语文课本；《散文的时态》，2021年成为浙江高考语文卷的阅读考题；她的散文《黄姚酿》，是2023年成为北京高考语文卷的阅读考题，占了18分。通俗地讲，她写散文有独门绝技，拓展了散文写作的边界。

周晓枫与读者交流

她在“与文学大家面对面”中坦言：“高考作文得满分或许有运气的成分，因为作文题目是《习惯》，我能以散文的方式来自由表达，运用排比等修辞手法。但更重要的，描写的的确是我的真情实感。”

周晓枫以前养过宠物，对流浪猫也想方设法加以保护。她的作品中不仅有大量的陆地动物与人类的故事，还描写了鲸鱼、水母、贝壳、海鸟等很多海洋生物，设计了曲折、惊险、悬疑、超常规想象力的奇境世界，她的散文得以走进读者日常生活。

她说，对一个作家来讲，生活经历的丰富性能够提供很多的经验储备和土壤。相对而言，她很珍惜路过身边的每一个可能性，而且跟动物的交往，在保证安全性的情况下，没有人际交往中的那种误会和困窘，不会有尴尬和别扭。动物身上的优美也好，神秘也好，残酷也好，天真也好，对她来说都具有诱惑性。“我觉得，在那些我们容易忽略的角落，我们容易忽略的生命的时候，‘它们’其实汇聚了巨大的美感和力量，值得去发现。”

冯牧文学奖的评语认为：“周晓枫的写作承续了散文的人文传统，将沉静、深微的生命体验溶于广博的知识背景，在自然、文化和人生之间，发现复杂的、常常是富于智慧的意义联系。”

学术主持李徽昭

在《幻兽之吻》里，周晓枫写到自己对鱼的态度，既有怜悯和悲伤，也有屠夫式的无动于衷和诗人式的美化抒情。她尽量直视自己的暗面。“我们都愿意呈现自己的天真与美好，回避自己的虚假与冷漠，甚至是虚伪与残酷。但诚实，是走向美好的第一步……哪怕从黑暗出发，我们也能靠近黎明的第一束光。”她说。

周晓枫的“它们”三部曲，虽然都以动物为题，但侧重点各有不同，《巨鲸歌唱》像是一个收藏了许多个人成长印记与体验的记事簿；《有如候鸟》则打破了散文偏重讲述个人经验的模式，向外延展了更多社会议题的讨论，对人性进行了深刻地挖掘；《幻兽之吻》则用了更多的篇幅讨论人与动物与自然的关系。

读者聆听神情专注

细读周晓枫的作品，读者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她想探讨的内容涉及时代与社会、理想与功利、入世与出世等多方面主题。她说：“我想表达爱与痛惜，在生命的奖励与苦难里，有人能够坚持理想，成为伟大的幸存者；有人一无所获，被洗劫一空。我们可以从中探讨人生中的必然与偶然，那种动荡中的变数与确定性，让我希望自己的文字更能紧贴现实，而不是疏离。”

文字秘境让同学们心领神会

“与文学大家面对面”办至第二十三回，首次延伸到了主场之外，走进校园。而慕名而来参与活动的单位也是络绎不绝。当天，南京公共自行车有限公司的一批青年职工，不仅认真聆听，还积极提问互动。这是西善“理想教育小镇”建设的成果体现。

雨花台中学岱山校区是一座拥有园林建筑风格的学校，书香长廊、青年论坛、阅读广场给予孩子们广阔的天地，让孩子们徜徉于知识的海洋。尚雅轩、儒雅轩、慧雅轩、逸雅轩静谧雅致，一处一景，一草一木，皆具陶冶化育之功能。该校名师荟萃，教学质量上乘，曾被称为“南京市四星级高中梯队中的黑马”，“雨中岱山现象”更是被业界关注研究。

雨中师生崇尚读书蔚然成风，“从‘心’出发，遇见美好——雨花台中学第34届读书报告会”“对话经典，好书分享——雨花台中学青研会读书沙龙”等活动方兴未艾。周晓枫的到来，让同学们直观地感受到文学的魅力。

和高中同学们交流，周晓枫仿佛也回到了自己的求学时光。“写作要发自真心，才有激发天赋的可能。”同学们中不乏爱好文学创作的人，她的观点引发共鸣。

“文学大家进校园”现场

周晓枫走上职业作家之路，最初得益于中学时期一次语文老师的表扬，她深受鼓舞，而高考作文得到满分，更给予了她成为一名作家的信心。

那么，学生时期写作文好的同学是否更具有成为作家的天赋呢？周晓枫认为，有的人天赋在非常小的时候就被发现了，可能幼儿园时画画就非常出色，对色彩、对轮廓、对捕捉细节非常有能力，但有的人可能到50多岁才发现自己有天赋。“有的天赋就像向日葵，你从远处才能看到；有的天赋是靠自己持续挖掘，甚至靠自己持续地怀疑、质疑，又持续鼓励自己，直到晚年才能发现自己有什么样的天赋。所以，每个人都可能埋藏着自己所不知道的天赋。即使是写作文，要想写得好，也需要来自真情实感的表达，还是仅仅遵循八股的写作‘公式’。写作要发自真心，才有激发天赋的可能。”

在很多同学心目中，从“写作文”到“写作”的跨越，如行蜀道般艰难。周晓枫说，学生时期写作文，可能更多带有一种表演的痕迹，是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并不一定表达了内心汹涌的感情，甚至可能说的不是心里话。而写作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是与遥远的、与陌生人的对话，用文字来抵达辽阔的、陌生的、身体抵达不了的精神世界。不论是写作文还是写作，只有尽量真诚，才是好的作品。

周晓枫模仿巨鲸呼啸而来

周晓枫遨游在“动物世界”的经历，让同学们充满好奇。她绘声绘色地说“动物身上有无限诗意”，并举例创作“它们”三部曲时一个关于麻雀的小故事加以佐证。一天，她从猫的嘴下救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麻雀，她想给它很多的爱，希望它可以信赖自己，养好伤活下去，但麻雀在人的屋檐下，它宁可绝食。“即便是那么小小的一个生命，它有对生的强烈渴望，也有不被人类意志所投射的倔强。动物身上的不可侵犯性，让人敬畏。”

在《幻兽之吻》中，周晓枫写到的那些神秘而稀有的动物，那些平凡而普通的动物……每个生命都值得被珍惜，也会面临无法回避的分离和死亡。在《男左女右》中，她写到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宠物宝贝——一对黑尾土拨鼠“左左”和“右右”。它们的存在，曾给她带来温暖和慰藉，可它们后来的离开，也让她非常难以释怀。

同学们听到好玩的故事笑成一片

她在写《星鱼》时，特意跑到海洋世界待了一个星期，产生了灵感。她在《星鱼》里投入了很多的情感，希望能写出大人和孩子都可以看的童话。孩子看，因为有生动的趣味，不是说教和指令；大人也能看，因为有情感的浓度和思考的深度，而不是幼稚的欺哄。童话不是儿童早熟也不是成人装嫩；是无论孩子或成人，都始终怀有的好奇、热情与渴望。

她和动物的“交往”五花八门，给长臂猿吃独食、见过鹦鹉孵蛋，还会在盛夏郊外聆听昆虫歌唱，包括观察蜘蛛八条腿交错抬升，一丝一缕编织它的网线，黏住蝴蝶使其无法脱身的种种体验，让人拍案叫绝。

同学们聆听着思考着

在《你的好心看起来像个坏主意》这本书里，周晓枫首次写喜剧式的童话。为此，她特意跑到动物园做志愿者，抱着一只很小的长臂猿，克服心理障碍，处理它的屎渣……无数的细节，丰富了她童话里的情节，使角色变得栩栩如生。

周晓枫生动的讲述，将文字秘境层层揭示，让同学们心领神会，现场不时传出阵阵笑声、掌声。

童话草原里的一树“繁花”

周晓枫出席各种文学活动，问道者总会有意无意地迂回包抄到“她与张艺谋合作”的话题，南京也不例外。

下午对谈落座不久，学术主持李徽昭还是把这个梗抛给了周晓枫。

徐晓亮与嘉宾交流

优雅的她，下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后说：“2018年我就离开策划了，现在还仗着人家的影响力来获利，我觉得有点不太仗义。当然，客观地说电影非常大地影响到了我的写作，是它让我有画面感，让我在叙述的过程中不是照片式地呈现，而是有远景有特写有悬念的翻转，这都是来自电影的技术，所以我对张艺谋导演很感激。这段做电影策划的经历，也帮助到我今天的童话创作。”

《人物》曾经采访过周晓枫，她笑谈工作强度时说：“跟张艺谋干活，相当于接受某种程度的劳动教养。锻炼之后面对两种结果：或什么苦都能吃，举重若轻；或因工致残，生活不能自理。”她的话或许有戏谑的成分，但基础是真实的。

《有如候鸟》出版前，有人给周晓枫出点子，请她熟悉的明星在书封上放言吆喝几声，有助于推广。她瞪大眼睛说：“首先，我不熟悉明星，明星也跟我没那个交情。我们在两个世界，相当于火星与地球。假如我胡乱跨界，只怕一脚没跨准，掉沟里了。”

如果把周晓枫比喻成盛开在童话草原里的一树“繁花”，那么，同道、读者乃至“与文学大家面对面”的策划者就是“绿叶”。

现役军人参与交流

生活在南京的作家李凤群，与周晓枫既是学友，又是闺蜜，当天两场活动，她俩如影随形。讲座互动环节，李凤群说：“我们是同班同学，她是学习委员。每次她到南京来，我们都会见面。晓枫的作品我都看过，甚至有的可能我还是首批读者。我是写长篇小说的，我们俩不在一个领域，但是她的散文《离歌》等我很喜欢，有的还看了很多遍。她刚刚谈到的‘情感触发想象力’的观点，我很认同。对一个作家来说，想象力固然非常重要，但是最重要的仍然是情感。”

一位宝妈现场提出了“在严母和慈母之间如何平衡”的话题。周晓枫说，孩子不可能去做到绝对的“放养”，因为孩子还在养成习惯和规范自我的时候。同时，家长也没必要过分灌输“不要输在起跑线”的理念，因为人生是个马拉松，来日方长，让孩子保持一份信心和热情很重要。

读者提问

“与文学大家面对面”策划者徐晓亮，也是第一次走到台前，他说：“西善桥街道做‘与文学大家面对面’这个公益性文学活动，开创了当下全国街道层面组织高端文学活动的范例，非常难能可贵，这种可贵是在于对文学的自信。每一个人的成长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文学的影响，给予心灵的慰藉。平时多读书，尤其多读优美的文学作品，会让人在现实生活中拥有抵御困顿的勇气和力量。”

等待签名的读者排起长队

曾作为新散文运动的创作主将之一，周晓枫以其极富标签性的文字语言和写作风格，一直在求新、求变、求异，让读者耳目一新。她的《野猫记》曾获钟山文学奖，因而对“六朝古都、十朝都会”金陵有了更多的美好向往。

周晓枫谈笑间肢体语言丰富，语速偏快，优雅中不失犀利。周晓枫就是这么一个“生活中有些怯懦，写作中却很无畏”的人，活得明白、真实、自在，仿佛一只越界的“候鸟”，一直在突破自己的极限，飞向远方。

撰文/梁平 摄影/范素丽 李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