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回家,春风和暖,闲适温馨,一家人就坐着聊天,父亲母亲都特别开心,说着说着,父亲就说到了过去他上学工作时的那些事情。
父亲生于1938年,当时我爹爹(爷爷)41岁,而奶奶已近45岁,父亲上面有四个姐姐,父亲是唯一的男孩,又是最小的,确实是家里的宝贝,但是那个困难动荡的年代,即使是家中的宝贝疙瘩,也过不上衣食无忧的富足日子。屋漏偏遭连夜雨,父亲14岁的时候,我爹爹又因病去世了,一个老母亲带着四女一男过,日子可以想见是什么光景,好在奶奶原是县城人家女儿,见过一些世面,还算坚强、硬正,日子也就将就过下来了。
父亲9岁时才上了学,读了5年小学后,考县城中学,一考就上了,村子里只考上他一个,当时爹爹刚去世,家里没有钱给他上学,父亲虽不舍也只好放弃了。那个年代老师紧缺,在国家培养百万人民老师号召下,教育部门决定在东沟成立师范班,短期培养教师,这就是阜淮联立师范学校---阜宁师范的前身。听说能读书学习,吃饭还不要钱,父亲高兴坏了,参加了选拔考试,自然也考得好,顺利被录取了,满心欢喜地赶到东沟上学。
说是学校,其实只是东沟小街临街的几间房,条件极其简陋,但因为有书读,也没有其他太多负担和牵挂,日子过得简单快乐。太太平平过了大半年,即将毕业了,有一天,学校教导主任找父亲去办公室,不知是什么原由被叫来,父亲心里忐忑不安,校领导一开口他更是吓了一跳,原来学校是觉得他年龄太小,怕以后做老师压不住学生,就想让他退学回家,学习机会来之不易,我父亲哪能同意退学,坚持着和校领导争取了,但人家还是不同意,无奈之下只好起身离开,刚走一两步,校领导又叫他回头,原来人家看他个子还不小,高高瘦瘦地在阳光底下笔直地立着,长相斯文,端正清爽,不忍心再劝他走,就让他留下来继续学习直至毕业。
东沟学习期间,奶奶曾去看望过父亲一次,在她二女婿的陪同、护送下,从阜宁北边三灶乡一直走到西南的东沟乡,走了整整一天。父亲说,快六十岁的母亲,缠着一双小脚,活活走了七八十里的路程,那得要付出多大的辛苦、那得是想儿子想到了什么程度啊!说到这里,父亲母亲都泪湿了双眼。
毕业后,未满16岁的父亲被分配至新沟乡射河小学。射河小学只有一排草房两个班,老师办公室也是两间草房,宿舍就是在办公室顶棚上搭的小阁楼,所谓阁楼也就是用芦柴篱笆搭架起来,上面铺些稻草。学校有三个老师,其中一个是当地一户人家的女婿,住在老丈人家,只有父亲和校长两人在校住,挤睡在这个“阁楼”上。父亲每个月薪水18元多一些,早晚自己凑和着在学校吃,午饭是每顿交三角钱在学生家代伙,乡村人家饭食简单,但因父亲是老师,到每一家吃饭,人家都很尊重、热情、都客客气气的,学生家长和村里人都亲昵地叫我父亲为“小先生”。
开学不久放假回家,那时的天气好像比现在要冷许多,10月份凉意就很足了,还下起了小雪,当时父亲还没有棉袄,又买不起,就从学校过射阳河,到河对岸喻口供销社买了二斤棉花,捂在胸口走着回家。父亲说,当时一边走一边还背着诗词,倒也不觉得有多冷。乡间道路上,一个衣衫单薄、清瘦高挑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团棉花,默诵着文章,脚踩着细雪,在秋天的暮色里,匆匆行走在归家途中,家中,有望眼欲穿、盼儿归来的老母亲。
“小先生”心思单纯,为人善良,学生们都很喜欢他。那个年代困难,很多孩子吃不饱,穿不暖,上不好学,他常常力所能及接济学生,自己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经常饿着肚子,靠着一股青春的朝气和做一个好老师的理想,在简陋的环境下,学习、读书、教学,和学生们一起长高、长大。“小先生”爱看书、好学习,讲课认真,课也讲得好听。乡教育助理几次躲在教室外听他的课,觉得他讲得不错,把他调到了县农村试点小学----新沟小学。在新沟小学工作期间,父亲学到了更多的教学经验,学校教导主任文学功底深厚,父亲受他影响,爱上古诗词,爱上了文学,一直到现在80多了,仍然佩服文字好的人,仍然习惯每天写日记,仍然喜欢到处走走看看、回来还写写观后感,仍然看重自己能在报纸上发表一两篇小文章。当时县教育局有一位督学,也姓徐,在系统内“名气”很响,原因是其人工作要求高,非常严厉,他最大的特点是喜欢杀个“回马枪”,往往被督查的学校刚刚送走了督学,师生们开始稍稍放松之际,他却又从天而降,很是“烦人”,但就是这个人,在一次县教研室组织的公开教学中,仅仅听了我父亲的一堂古诗词赏析课,就把他调到阜宁师范附小,后来又在26岁的年纪就当上了阜师附小副校长。父亲不无自豪地说,这些工作变动,我事先一点不知道,都是纯组织行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