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农业的出路从来不在农内

从世界发达国家的经验来看，农业产值占GDP的比重将随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而不断下降，农业人口的减少和农村劳动力的非农转移是基本趋势。例如，美国在1980年的农业产值占GDP的比重约为2.5%，农业人口占比为2.7%。到了2024年，两项数据分别降至0.85%和2%。中国的情况与之类似。1980年，中国农业产值占GDP的比重约为24.5%，从业人口占比约为51%。截至2024年，两项数据分别降至6.8%和22.19%。温铁军教授曾说过，“中国的农业很难真正成为让亿万农民致富的一个大产业”“解决中国的‘三农’问题，功夫不在农内，而在农外”。这是符合发展经济学基本规律的判断。

海南农业面临的情况更是如此。自2018年实施自贸港政策以来，海南承担了国家实施高水平对外开放的重要职责，颁布了一系列生产经营优惠政策，使得农业生产资料的需求和成本大幅增加。加之《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政策的落地，进口农产品价格冲击和本土农业生产成本高企的双重压力造成海南农业持续“受夹板气”。另外，海南主要农产品，如热带水果等面临品种相对单一、新品种更新慢、上市早优势衰减等情况，使其遭受东南亚和大陆主要产地的市场挤压，呈现国内市场竞争力下降、价格劣势明显、岛内优势丧失的整体格局。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9~2022年海南省农产品生产价格指数分别为109.2、112.8、106.3、106.8，2024年仍高达106，持续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然而，近5年海南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明显低于全国平均水平，消费支出增幅却显著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由此引发的疑问是，在封关后，海南农业的出路何在？海南农民的出路何在？

借用温铁军教授的一句话，重复过去那种“打补丁”的做法来解决农业问题已经意义不大了。试图以补贴的方式来解决海南农业可能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然而，很多时候解决问题的最佳方式并非立即解决它，而是超越它。应该看到，中国高水平对外开放确实对海南农业造成了一定冲击，自贸港的设立却为海南农业转危为机提供了重要契机。转口贸易、税收优惠、产业转型等，都赋予了海南打造和延伸产业链、价值链和创新链的难得机遇。从产业布局的角度来说，转口贸易零关税和进口料件免关税等政策使得海南在农产品加工业和传统制造业方面极具比较优势。加之特殊的税收、资金流动和人才政策，使得海南获得了产业转型和开辟新赛道的重大可能性。

然而，开辟发展新领域新赛道，塑造发展新动能新优势决不意味着抛弃传统产业，更不能将传统产业简单等同于“落后产业”“低端产业”。海南在产业转换过程中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传统产业在对冲农业危机中的作用，这从整体的用地规划和配套设施建设方面可见一斑。尽管海南本土农业缺乏比较优势，但特殊政策下的转口贸易决定了农产品加工业和制造业等可以充分调动国内外资源，这对于延伸产业链，推动传统产业改造升级大有裨益。通过制造业、服务业的产业链和价值链延伸，可以吸纳大量农村劳动力和转移人口就业，缓解封关后的农民出路难题。由此可见，海南农业的出路并不在农内。借助自贸港的政策优势及其独特的自然条件，海南未来可以在如下几方面下足功夫，以应对封关后本土农业可能遭受的冲击及其连锁反应。

第一，加快布局以制造业和农产品加工业为主的传统产业格局，借助两个市场、两种资源推动传统产业改造升级。制造业等实体产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也是吸纳就业的重要部门之一。海南农业虽然没有明显的成本优势和价格优势，但借助国际市场，尤其是东南亚市场部分初级农产品零关税政策和转口贸易零关税政策，海南可以将国内国外两个市场、两种资源的优势转换为农产品加工产业和制造业的比较优势。同时，还应该借助其在科教方面的独特优势，将科研软实力转换为产业硬实力，谋划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物联网等新技术的创新落地，广泛渗透至纺织、服装、化工、建材、农产品加工等传统产业并与之深度融合。

第二，加速打造国内、国际大型会议、会展、商务活动中心，完善配套设施并构建服务业全产业链。服务业是吸纳就业最多的产业，也是国民经济中产值最高的产业。海南除了要进一步规范发展旅游业之外，还应着眼打造具有国际和国内影响力的大型会议、会展、商务活动中心，并形成海南名片。借助海南的自然气候和免签政策，加快形成交通便利、接待顺畅、配套优良、氛围活跃的活动中心，并推动与之相关的会务、酒店等上下游产业链的完善，进一步吸纳农村劳动力和转移人口就业。同时，要特别注意产业的集聚效应，重点围绕海口和三亚打造的区域活动中心，发挥产业集群的空间优势。

第三，引育并举，以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培育推动海南农业高质量发展。农作物品种单一、新技术采纳困难、配套设施不完善已经成为海南本土农业发展的桎梏。为此，需要将国内国外两个市场及两种资源调动起来，推动海南农业经营主体的结构转型，让懂技术、懂市场、懂经营的主体参与到海南农业的高质量发展中来。具体而言，可以加快形成海南农业对外投资实施办法、海南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培育办法等，通过政策引导、技术帮扶、财政补贴等多种方式，协同推进海南农业的内涵式与外延式发展。要在加快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的过程中，深入推进农村土地整治工作，克服耕地细碎化、分散化经营的不利局面。在立足本土农业发展的同时，还应构建以海南农垦为主体、社会资本协同共生的农业对外投资模式，充分利用东南亚农业资源的价格优势和区位优势，形成内外并举、互为犄角的农业发展格局。

第四，建立健全海南耕地保护制度，加快推进热带土壤修复技术研发。长期过高的复耕指数和持续的高温，使得海南的土地已经呈现瘦、贫、瘠、薄的显著特点。如果再不加以保护，那么将严重妨碍海南农业的可持续和高质量发展。为此，应该建立严格的耕地保护制度和配套举措，将原来一年三茬的耕作模式降为一年两茬甚至一茬，将农业补贴的重点从生产经营调整为地力保护。从向土地索取无度转向让土地休养生息，重点围绕南繁育种、高附加值设施农业等投入耕地资源，避免以量取胜、耗竭地力的传统用地模式，提升海南农业高质量发展潜能。同时，还应围绕防止土壤有机质流失快、水土涵养不足、土壤沙化严重等研究重点，加快推进热带土壤修复技术研发，让海南土壤保护插上科技的翅膀，助力农业高质量发展。

（作者：仇童伟，南京农业大学金善宝农业现代化发展研究院研究员，经济管理学院教授；姜爱良，南京农业大学三亚研究院党委副书记）